被游客“拥抱”的长沙。
红网时刻新闻 实习生 杨怡晴 记者 陈杰 张必闻 长沙报道
(资料图)
315.1万、324.6万、325.5万——连续三周,长沙地铁客流量突破历史记录,这是“网红长沙”人气爆表的最直观的体现,更遑论人从众的大街小巷和热闹如白昼的凌晨街道。
五一商圈——以五一大道与黄兴路交汇立交为圆心,步行30分钟的距离,这里包含了长沙历史最悠久的区域,是一个集购物、休闲、娱乐、餐饮、办公、旅游于一体的大型商业中心,也是湖南省第一批国家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毫无疑问的“游客必到”之处。
从地铁一号线黄兴广场站1出口向西前进700余米,穿行坡子街、跨过湘江中路,就到达了湘江风光带。
在被游客“拥抱”的长沙,建于1995年、长约26公里的湘江风光带成为许多本地人,尤其是退休老年人的一处“乌托邦”——寄托生活与情感。
在晃晃悠悠的湘江边,一群人远道而来感受“网红长沙”的魅力与包容,另一群人沿着江流寻找自己不再失落的晚年生活。
唱《东方红》的合唱团。
湘江边的乐手与歌者
“《不能这样的活》,二调!”一位老人慢慢悠悠地晃到乐手们环绕而成的C位,他右手拿着一支话筒,左手比划数字2,喊出自己的曲目。
“不错吧!”刚刚放下话筒的另一位老伯走过来,指着正在唱歌的人说道:“这是我们的老师嘞,今年83了,唱歌还是中气十足。”他一边说着,一边随着音乐节奏晃动手里拿着的两只手铃。
这无疑是一支风格独特的“乐团”:一头泛白、甚至银白的发丝,一种与年龄产生某种落差的激情——不间断演奏一两个小时仍不觉疲惫。在他们之中,中西方乐器的隔阂仿佛消融了,二胡、笛子、小提琴、电子钢琴、非洲鼓……每一种乐器此起彼伏的响起,组成一首上世纪歌曲的旋律。
玩电子钢琴的老陈是这支队伍里最年轻的成员之一,尽管明年才退休,但他的空闲时间已经越来越多。他弹奏的电子钢琴是“雅马哈最便宜的一种琴”,通过在抖音、快手上看教学视频,琢磨了半年后也能有模有样地弹上不少歌。
阳光渐落,老人们陆续收起自己的音响和乐器。这似乎是一种散场信号,打牌的、闲聊的、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从喧闹到窸窣的加载时间不过十余分钟。
“回去不?”一位老人在自己红色代步车里问道。
“再玩一会儿,反正也没事。”老陈回复到。他用平板调出乐谱弹奏起来,时不时和一旁拍打非洲鼓的同伴交流几句。
相比之下,杜甫江阁处的一支合唱团显得更具组织性。合唱团拉起横幅,上面写有一行字:“杜甫江阁 每个星期天下午 风雨无阻 欢迎报名参加”——他们一直在招募新成员。
4点左右,一曲《东方红》响起,这是他们结束活动的信号。歌曲唱完,所有人围成一个圆圈开始跳舞。这是“告别之舞”,但在这之后会有很多人选择留下来自己玩。
10年的时间,这支合唱团吸引了数百名成员。每个星期天的下午2点到4点,他们会在这里举行集体活动。如果你想要加入这个团体,需要缴纳一年50元的“会费”。他们会给新成员送上一本《东方红歌》歌本,里面印有116首红色歌曲的歌词及乐谱。“每年,我们还会组织旅游。”一位成员介绍道。当然,这是自费项目。
他们欢迎所有人参与其中,而经常唱歌的老人们往往都有自己的固定团队。
日暮时分,一位老嗲拖着自己的小音响,在一棵大树下落座。他用一支功能机调出乐曲,迎着江面歌唱。
老嗲说他们的小团体在湘江风光带唱了20多年,光是他自己就已经唱了快11个年头。人到暮年,离别似乎是主旋律。这支20年的队伍也似流动的湘江,来来往往走过许多人,但大家总是乐乐呵呵一起唱、一起跳、一起玩乐器,这就足以抵抗因年龄产生的失落感。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老嗲身上,他迎着湘江放声高歌。一边是枯叶尽落,一边是树木仍绿,在这十余米的空隙之间,激情与迟暮共存。
老韩在收风筝。
那些闹中取静的人
约26公里的湘江风光带上,散落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音乐团体。有时,他们彼此的间距甚至不足10米。
在一片喧闹中,老韩坐在石椅上放风筝。一只0.3平方米大小的红色风筝摇曳在空中,就像一块小小的三角巾。“我最远将风筝放出了600米,飞到了‘北京银行那边。”他望着天空说道。
老韩是长沙市风筝协会的成员,放风筝20多年,家里收藏着大大小小几百个风筝。以往,他会和成员们一起在橘子洲头放风筝,但春节以来长沙持续火爆的旅游热潮让橘子洲时常面临人满为患的境地——尤其在天气晴朗的周末。老韩决定将橘子洲“让给”远道而来的游客。
但这里距离繁华的五一商圈实在太近了,拥挤的人群、繁忙的车流、鳞次栉比的高楼都加码了风筝掉落可能产生的危险。老韩随身携带着一个防风打火机,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就将风筝线烧断,让其随风远去。
相比之下,橘子洲无疑是放风筝的最佳地点——在那里,无需担心风向限制,意外掉落的风筝通常落于树顶或江面,不会伤人。老韩收起风筝走到江边,在橘子洲头的上方,依稀能看见十几个黑点。
他突然指着一只风筝说道:“那是一条‘蛇’,应该有80多米,是我们协会成员放的风筝。”而在肉眼中,仅能观察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拖着长尾的“逗号”。
在一片热闹的音乐声中,老韩决定回家了,但晚上他还要来放夜间风筝。
家住附近的一位老伯独爱钓鱼。吃完午饭后,他和同伴来到这里,在杜甫江阁下支起了四根鱼竿。鱼竿架着的栏杆上挂着一个小小警示牌,上面写着“严禁钓鱼”。老伯说,他们是市民休闲钓鱼,没关系的。
夜色逐渐笼罩湘江。同伴早已收起鱼杆,两手空空地离开,但他仍然兴致高涨。他顶着头戴式手电,给鱼钩挂上蚯蚓,再一次将鱼杆甩入江面。老伯坐在一旁折叠椅上,夜间的冷风一阵阵吹来。此时,唯一的工作只有等待。
绝大多数时候,这种长时间的等待没有任何收获,但他觉得无所谓,“我又不靠这个过活,娱乐一下蛮好的,每天在家看电视好没意思。”
老伯突然忙碌起来了。他先是紧贴护栏将一个网兜吊浮于江面,随后开始起杆收线。越来越多行人开始驻足观望,不少人站在栏杆间隙上、俯身下看,试图在黑暗的江面上观察到什么,他们很好奇到底有没有鱼儿上钩。
起初,只能看到老人的头戴式手电在江面照出一个白色的光圈。随着鱼线收紧,一条鱼的形状愈发清晰,一条3两左右的刁子鱼从水中跃起,被鱼线牵扯至陆地。
“这鱼怎么这么小?”一个路人凑到跟前,略显失望地说道。
“你以为很好钓吗?”老人有点不服气地反问,他低着头将鱼取出来。“我连续钓了三四天,才钓到这条鱼。”
就在这时,两名警察走了过来。他们接到举报称,有人非法垂钓,一个人在杜甫江阁支了三根鱼竿。
“这里是禁渔区,市民休闲垂钓必须一人一竿一钩,别人举报你有三根竿子。”一个警察说道。
“一人两竿!”老伯继续手中的动作说道,“我每天都来这里钓鱼,晓得规矩,我哪里来的三根竿子?要有你就把我的鱼竿都没收了。我76岁了,不合法的事情不会搞。”
警察被逗笑了,他们并不想为难老伯,弯腰准备捡起地上钓鱼工具,“今晚别再钓鱼,收拾东西回去吧,以后垂钓要按规矩来。”
“好好好,你们不要动,别被鱼钩挂到手里了,我来收拾,我这就回去了。”
2021年12月3日,湖南通过《关于促进和保障长江流域禁捕工作的决定》,其中明确规定市民进行休闲垂钓时,不得一人多竿、一线多钩、多线多钩垂钓。也就是说,市民休闲垂钓时应遵守“一人一竿一钩”的要求。老伯钓鱼多年,显然了解相关规定,但他得到的信息似乎出现一点偏差,他坚信渔政部门的要求是“一人两竿”。
警察离开了,老翁收起钓鱼工具、推着自行车往马路方向走去,围观的人群见状也慢慢散开。昏暗的夜色模糊周遭环境的细节,沿着江边慢慢行走,隐约间还能听见江水拍岸的声音。
练字的老刘。
一种抵御时间的追求
湘江,昼夜不停,奔流不息。
湘江风光带的沿途,建设了诸多休闲长廊、雕塑、亭子、小广场等设施,以及品类繁多的乔木、灌木和花草,这些构造了江水两岸相互映衬的景色,独具特色,因而也成为许多人户外直播的首选之地。
距离地铁二号线湘江中路站1出口50余米的信步亭,是湘江边的“直播基地”。在这片小广场上,常常同时有五六个人在直播,她们的直播内容高度相似:对着手机镜头唱歌,时不时还会伴着音乐起舞。
这样的场景也成了许多人解闷的选择,镜头之外,围坐着一圈又一圈的观众,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一些老人显然对常来直播的女性十分熟悉,他们时常交谈、有时共舞。
很难说这些内容雷同、质量不高的直播中,能否诞生一个“网红”,但部分人至少成为了一片区域、一个群体中的“红人”。
就在3月10日,长沙市召开了低俗网络直播集中整治会议。会议释放出一种信号:彻底整治低俗网络直播行为,强化网络文明建设和城市管理。这将让网红长沙收获长久的生命力与更具秩序的发展。
老刘通常在晚饭过后来到湘江边,在杜甫江阁右侧亭子里,以水为墨、以方柱为纸练习毛笔字,绕着8根方柱一写就是几个小时。这对他来说,是一场风雨无阻的“修行”。偶尔天气太冷时,他也会去海信广场内的书店坐坐,既是避寒也是“充电”。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他在柱子四周书写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这一块空地颇受书法爱好者们的喜爱,一位老者行云流水般地在地面写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后,请求老人写下他们的名字。
两人用手机记录下这个过程,结束时,其中一位小伙子对着老人竖起大拇指,并说道:“谢谢您大爷,给您点个赞。”
与其他练字的人相比,老刘最特别的地方莫过于,每写完一竖排的字,他就会换一只手写字。“这是最完整的训练,灵和体都得到训练。”老刘轻抬毛笔示意道。
老刘说自己44岁才开始活明白,并把这当作一次“新生”,在那之前的生活琐碎而又“不足为外人道”。
他对周遭世界仍然充满热情与好奇,如饥似渴地阅读、努力跳上飞速前进的时代列车。泡泡玛特、播客经济、碎片化阅读、精致的利己主义……在60多岁的老刘口中,你能听到许多新潮的事物,“我从不感到失落,因为我一直在前进。”
“老年人就老吗?知识的老化、思维的固化与程序化才是老。”老刘说道。
他也将自己称为“点灯人”,“但我只和有缘分的人分享,那种寻寻觅觅、上下求索想要改变自己的人才值得分享。”他正说着,脸上露出一点晦暗不明的笑意。
三个刚刚打完羽毛球的年轻人对老刘产生了兴趣,于是驻足观望。他们是长沙理工大学的大二学生,从天明到夜黑,老刘和他们聊了很久,关于时代、精神与文化。如果要从老刘滔滔不绝的话语里摘取出最为关键的一点,那或许就是让这三名年轻的学生要继续学习、保持阅读、不能松懈,他甚至希望他们能成立一个互相督促的学习小组。
“我被知识‘喂饱’了。”听完老刘的“讲座”,其中一位女生半开玩笑地说道。告别时,老刘突然提出要和每一个人击掌,仿佛希望以此传递某种力量或者追求。
在昏暗的路灯之下,老刘继续自己的修行,在他身上有着苦行僧般坚毅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文化信仰。他说,自己想要创作一些能为“网红长沙”增添文化底蕴的作品。
“在哪里能看见你的作品?”
“你会看到的。”
湘江两岸,灯光璀璨。(资料图)
晚上7点左右,湘江中路另一侧高楼大厦的外墙灯光刷刷地亮起。灯光一点点向远处荡开,五一商圈迎来真正的“狂欢时刻”,这股热潮将延续到凌晨,堆砌出一种其他城市难以复刻的“夜经济”现象。
步履蹒跚的老者逐渐散开,黑夜显然更受年轻人的追捧。穿行至逐渐拥挤的人群之中,你能听见来自全国各地的方言口音交织杂糅在一起。
这是一个无问出身、不论南北的长沙city,而一个城市的包容性或许就在于——天南海北齐聚一堂,男女老少各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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